雪终将消融

 @ANRIO临川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接吻是在一间废旧的仓库里,窗外飘舞着雪花,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们背对着窗,白色的光线透过玻璃窗子洒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外套上,而他将芥川龙之介用大衣外套罩起来,一手托着少年的后脑勺,一手轻柔捧着他的下颚,闭着眼睛虔诚地吻他柔软的唇。芥川龙之介眯着眼只能看着微弱的光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周边描了一圈白色的轮廓,太暗了他看不清别的什么,他能感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将手从他的下颚那松开,随之渐渐滑到他的手边将他骨瘦如柴的手握住。那时他记得陀思妥耶夫斯基伸出舌头来碰了碰他的唇,而后他微微张开了嘴……那是他们第一次那样亲密。说来,芥川倒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雪下个不停,一直被风裹挟着飞舞。

    芥川龙之介是在森林里遇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天雪下得格外大,那个冬季的城市都被一场不停的奇异的风雪所覆盖。芥川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因为他当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那青年男子的肩膀在淌血,颈边保暖的白色毛绒也染红了一片,他的白色毛皮帽子有些脏了,衬衣上也沾满了血渍,他坐在雪地里,正闭着眼睛靠在树桩旁大口喘着气。那时芥川恰巧就在不远处,被树丛与枯木所隐藏住,可在芥川的位置却可以将那个男人的行动观察地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起来,或许是本能的驱使——不管是为了躲避危险也好,还是直面危险也好,都得让自己置身于一个安全的位置才能不失去生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要判定那个人是否具有危险性。 
    突然,那男人睁开眼睛,看了看滴有自己血迹的路很快就被新飘落的雪给覆盖,不仅血迹并且脚印也被消除了痕迹。他坐了一会便忽然打了个喷嚏,“看来是要着凉了…”。他喃喃自语道,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又望了望两边白茫茫的道路。芥川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再根据他的话推断出这个男人需要一个避寒的地方,不然绝对会在这冰天雪地之间给冻死。而且他一定不熟悉这座森林,否则是肯定能找到那个供遇难者使用的小屋子或者是附近那个废弃的仓库了。正当芥川思考是否要帮那陌生人时,他突然欠了欠身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一手还扶着没有止血的肩膀想往北方走。芥川看到这一幕突然从树丛里跑出来,学生的判断就是决定救下这个素不相识的受伤男人。他从树丛后面跑出来的声响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那皮肤像是和雪一样苍白的男人转过身来有些惊奇地微微睁大瞳孔,头稍稍一偏,像是在问他是谁。 
    “…你向那边走是什么都没有的,这附近有供遇难者使用的小木屋和一间旧仓库,我知道在哪里。你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一定会死在这冰雪中。”芥川吸了口气,平稳住呼吸,平静地说。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况且我身上有伤,一般的学生都会吓得赶紧逃跑吧——他们更怕我是危险人物并且会伤害他们。你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吗?”那青年偏了偏头,面带微笑地说。他的语气相当平静,平静地好似湖面结成的冰。 
    “……我只是尽了学生的本分罢了。”芥川避开他的视线,那紫色的瞳孔里仿佛蕴藏着理性的深渊,他怕自己被看穿。就像撒谎的孩子被大人质问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一样。他确实只是想要救那个青年,但只是尽了学生的本分却不尽然(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牵强),他还有几分好奇——是关于这个神秘的男子所带来的奇异的颜色。 
    “学生的本分啊…”他重复一遍那几个字,露出一个像是温润的笑容:“那么就谢谢你了,学生。” 
    “唔嗯…芥川龙之介,这是我的名字。”他微微皱了下眉,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芥川君啊。我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点头示意也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叫您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吗?”芥川问道。 
    “可以。” 
    确实模样跟东方人相比要有区别,这似乎是俄国人的姓氏。可为什么一个俄国人要特地来到这么一个小城市,并且还受了伤跑进森林里来?芥川很不解。难道是和政府有关吗……年纪轻轻的芥川便非常聪颖。可他还是决定闭口不谈。 
    “去小木屋吧。那里有绷带,急救箱之类的医疗用品,是为了受伤的遇难者放在那的。” 
    “木屋离这儿有多远?” 
    “不远。走上半个钟头就能到,仓库也在它附近,到了木屋那走上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仓库了。” 
    “那我包扎好后可以在仓库养伤吗?仓库比木屋安全得多。木屋是很容易被人猜出的藏匿的地点。” 
    “好。”…藏匿地点?果然是被人盯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也不一定是政府搜捕,或许是外面一些黑社会的追杀。这个奇怪的青年身上有着太多让人疑惑的地方,这使芥川有一丝动摇与不安。 
    “没关系。我不打算让你去到上帝的怀抱中,你并没有沉沦在罪孽中,我也就没必要解脱你。”他像是看穿了芥川的动摇与不安,眸子里浸着某种祥和与慈爱,像是亲切地对芥川诉说。 
    可芥川知道他的眼睛里还掺杂着别的一些东西,但他确信了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并且他明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思是他不必产生任何不安的情感,或许那是一种抚慰吧。 
    一路上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在雪中走。打破沉默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芥川君。” 
    “怎么了?”芥川并没有回过头,只是自顾自地走。 
    “你为什么独自一人会在这样一个快要被雪淹没的森林里——这里离城镇有一些距离吧?” 
    “但这就在我的学校后面。” 
    “你像我一样在寻找。”青年突然笑了,这样说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认识太宰治?” 
 听到这话,芥川突然止住了脚步。他缓缓回过头来以一种十分微妙的异样的表情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他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像是一抹透明的霜,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确实是存在的,嘴唇微微抿起,眼睛里似乎蕴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至少有一丝悲伤露了出来。他真是聪明,马上发觉了并将眼睛闭上,又将情绪隐藏起来。 
 “我失踪的老师。” 
 “太宰治曾是你的老师吗……”恐怕不会这么单纯。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芥川方才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很擅长去精密剖析人们这种细微的变化。 
 “他是我的对手,这个伤就是他毫不犹豫开枪所造成的。芥川君,你并不知道你的老师所隐藏的秘密吧。他将你视为卑微的犬,乐于用那轻蔑的眼神看着你伏在他的脚边去竭力取悦他,而他却要用皮鞋狠狠地踢你、踩你,使劲儿碾着你的脊背,直到你的自尊被彻彻底底碾碎。或是采取一种更加极端的方法,借由残酷引发恐惧感,将你的情感压迫到极点——使你的精神力化作骨髓的养分,让你成为他最忠心的狗啊。他曾将你揽进怀里给予过温暖吧,太宰治在营造一种假象,他在欺骗你。他与你之间似薄膜一样的微妙恋人关系就像肥皂泡一样,轻轻一碰便会破了。” 
 …… 
 说来也很奇怪,芥川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接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感情的。他们第一次接吻也很自然,吻完过后的喘息声,欲望还未褪去的热切柔情的眼神,朦胧又显得暧昧的白色光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自然……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后一次吻芥川龙之介的时候,他像初次见面时一样身上沾着血,坐在雪地里靠着树桩捧住芥川的头轻柔地吻他。这一次视线被模糊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芥川就被他轻轻按着一只手,闭着眼睛任他吻着,并且露出了真正悲伤的模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像充斥着跃动的音符,他的情感如同冰面上摇曳着的火焰。也许不是太宰治拿枪射穿了他的心脏,而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份宁静的死亡。他似乎察觉到当自己对芥川说出太宰治与他的关系的那一刻,那团火焰就已经在颤动。 
 是的,雪终将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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